上网搜索词条“帮闲”,辞典级的代表就是高俅。高俅出圈,得益于北宋首都繁荣的市井文化,《东京梦华录》是可靠的内参。第一帮闲高俅,出生在开封府一个“浮浪破落户”家庭,家庭成员可能也不稳重。从小在花花世界耳濡目染,满身艺术细菌的高俅很快成长为文艺尖子,吸引了一群富二代。高俅和富二代经常去娱乐场所——三瓦两舍实操,游戏人生。富二代玩物丧志,高俅误导消费。孩子跟高老师不学好,家长把高俅告上法庭——伤风败俗,误人子弟!

开篇第一人高俅,第一个被追刑责,以儆效尤。高俅被开封府驱逐出境,投奔淮西开赌坊的柳大郎。柳大郎“平生专好惜客养闲人,招四方干隔涝(伤疤)汉子”,门下破皮磕脸,都是好货!三年后,大赦天下,柳大郎将高俅推荐给开封开生药铺的董将仕(拥有将仕郎的官衔,与大官人有一拼)。清客高俅像皮球一样,在达官贵人脚下周转,一度在名人苏东坡门下逗留。东坡传球给花花公子、驸马王晋卿,王驸马又传给两宋最大的玩主亲王赵佶。哲宗无后,赵佶兄终弟及,高俅作为潜邸旧人,爬到了殿帅的位置。一边管理八十万禁军,一边陪恩主赵佶把江山玩到山穷水尽。这是顶流。

“亡国之君多才艺”,艺术家皇帝赵佶不仅擅长琴棋书画,还是一名蹴鞠健将。古老的足球运动,在北宋时期已经有了职业联赛的雏形——圆社。高俅是一名国脚,受到发烧友赵佶的青睐。北宋灭亡,千夫所指的赵佶遭到本国的历史清算,同时接受敌国的道德审判。

“礼失而求诸野”,宋江几乎是以道德模范的形象登场。不贪财不好色,宽宏大量——戴绿帽子也不生气。小三张文远鸠占鹊巢,上了郓城头条,孝义黑三郎选择冷处理。皇帝不急太监急,宋江的帮闲唐牛看不下去了!曾经以为帮闲是个门槛很高的职业,唐牛就是一卖腌糟的小贩,在书中就赶了一个早集——托一盘洗净的糟姜,太不起眼的小生意。但是原著给唐牛定性——如常在街上只是帮闲。

包打听唐牛火急火燎的出场:“我喉急了,要寻孤老,一地里不见他”。众人道:“你的孤老是谁?”唐牛道:“便是县里宋押司。”孤老是个多义词,一指生意的主顾,所谓的衣食父母;一指女子所私之人,如嫖客、姘夫或做外宅所事的男子;共通之处,就是关系狎昵。阎婆惜的孤老,明里是老牛宋江,暗里是舔狗张文远。唐牛的开场白,诙谐而切题。

焦点人物宋江,跟准丈母娘阎婆回家了——众望所归。唐牛破口大骂阎婆“老咬虫”,一语双关。咬虫是骂女人养汉,老咬虫,唐牛把阎婆惜娘俩一块骂了。阎婆惜和张文远你情我愿,碍他唐牛什么事了。

小市民唐牛还好赌、贪杯,靠什么养活自己?靠宋江,“但凡有些公事去告宋江,也落得几贯钱使,宋江要用他时,死命向前”。说白了,唐牛就是宋江的狗腿子。唐牛从赌场出来,“喉急了”,找宋江“寻几贯钱使,帮两碗酒吃”。唐牛嗜欲太深,酒瘾又犯了。

得陇望蜀,每个角色都在欲望里尝到一点甜头,却不能心满意足。阎婆惜“家父死,无所归”,宋江曰:“于我殡”。阎婆顺水推舟,有偿出让女儿——阎婆惜成功签约(卖身契)。“不孝有三,无后为大”,宋太公催婚已久,宋江既有父母之命,为何不明媒正娶,非要干这种上税的买卖?

“唯器与名,不可假人!”钻石王老五宋江,出身乡绅家庭,而阎婆惜一家是逃荒的乐户,身份悬殊;即使宋太公开明,接纳阎婆惜,阎婆惜婚后势必留在宋家庄主内;宋太公和亲家母阎婆,一个鳏夫一个寡妇,在同一个屋檐下如何自处;该避嫌的不避嫌,不该分居的分居了,会沦为当地的笑柄。宋江试婚,是男女双方权宜的结果。

天上掉下个林妹妹,宋哥再三推辞——我不是这样的人。宋江“三推”之后,也喉急了。“就在县西巷内,讨了一所楼房,置办些家火什物,安顿了阎婆惜娘儿两个,在那里居住。没半月之间,打扮得阎婆惜满头珠翠,遍体绫罗。”

宋江爱屋及乌,“又过几日,连那婆子,也有若干头面衣服,端的养的婆惜丰衣足食。向后渐渐来得慢了。却是为何?原来宋江是个好汉,只爱学使枪棒,于女色上不十分要紧。这阎婆惜水也似后生,况兼十八九岁,正在妙龄之因此宋江不中那婆娘意。”

“初时宋江夜夜与婆惜一处歇卧”,与“宋江是个好汉,只爱学使枪棒,于女色上不十分要紧”,描述自相矛盾,无法自圆其说。宋江练武是水浒的一大噱头,合理的解释是宋江的身体透支了,需要休养生息。外强中干的宋江,秀恩爱,炫耀外室——引狐朋狗友来外宅喝酒。宋江逃酒,肾虚瞒不住,老是“起身净手”。

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,同僚张文远“生得眉清目秀,齿白唇红;平昔只爱去三瓦两舍,飘蓬浮荡,学得一身风流俊俏;更兼品竹调丝,无有不会”。郎才女貌,发乎性情,看对眼了。

阎婆惜是独生女,被父母溺爱:“我这女儿长得好模样,又会唱曲儿,省得诸般耍笑,从小儿在东京时,只去行院人家(风月场所)串,那一个行院不爱他!有几个上行首(李师师之流),要问我过房几次(培养接班人),我不肯。只因我两口儿,无人养老,因此不过房与他。不想今来倒苦了他。”京华烟云,阎婆惜当二奶,太委屈。再说人家阎婆惜原计划“来山东投奔一个官人”,至于什么官人——升官发财死婆的?不得而知,反正没找到。阎婆惜全家总动员,千里之行就是为了出嫁。阎婆的理想很丰满,女婿的标准应该是非富即贵,才貌双全,宋江肯定不是什么白马王子。如果宋江不接盘,女儿就会像货物一样被形形的下家挑选,嫁女就是买一送一的交易——送老妈子。

春宵一刻值千金,阎婆惜欠宋江的好像已经偿清,所以东食西宿,没有道德上的压力——又不是什么正头娘子。面对优秀青年张文远的示好,阎婆惜相见恨晚,有点飘飘然,身价仿佛水涨船高。

唐牛以“汇报工作”为名,找到宋江。宋江也想把傲娇的阎婆惜再晾一晾,把嘴一撇。唐牛心领神会,说道:“押司还在这里吃酒,知县有紧急公务”。宋江借坡下驴,说道:“这么要紧,只得去。”

“这早晚知县自回衙去和夫人吃酒取乐,有甚么事务得发作?”阎婆早就看穿了二人的双簧,提示通俗易懂。

“放你娘狗屁!老娘一双眼却是琉璃葫芦儿一般!你不晓得破人买卖衣饭如杀父母妻子!便打你这贼乞丐!”阎婆更卖力一些,仗着快婿的势,把那唐牛儿连打加骂,赶出门外。

唐牛儿也不是善茬,立在门前大骂:“贼老咬虫!不要慌!我不看宋押司面皮,教你这屋里粉碎,教你双日不着单日着!我不结果了你不姓唐!”口气像《红楼梦》宁国府骂街的焦大。

豪横的唐牛不拿自己当外人,阎婆向宋江诉苦:“押司,没事睬那乞丐做甚么?那厮一地里去搪酒吃,只是搬是搬非!这等倒街卧巷的横死贼也来上门上户欺负人!”

准岳母阎婆示弱,宋江油然而生一片同情。婆子道:“押司,我猜着你两口多时不见,洗洗睡吧。”阎婆殷勤地烧了一锅洗脚水,甘当灶下婢。

宋江准备原谅阎婆惜,指望惜惜“先来偎倚陪话”,宋江需要一个温暖的怀抱。阎婆惜和衣而卧,懒得睬宋江,将冷战进行到底!

直男宋江硬撑到五更,起床洗漱。临走,骂了一句:“你这贼好生无礼!”何礼——周公之礼?

这是典型的“热脸贴冷”,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。宋江走得心灰意冷,但步伐坚决!

阎婆听见宋江下楼,在床上说道:“押司且睡歇,等天明去。没来由起五更做甚么?”

“押司出去时,与我拽上门。”阎婆的声音有点含糊、慵懒,要投入梦乡。宋江轻轻地走了,正如张文远轻轻地来。有诗为证:蚊叮一梦破,鸡叫数星沉。城小无多路,楼前待玉人。

“押司早起!”宋江遇到卖汤药的王公。黑灯瞎火,中世纪的早点摊,引车卖浆的辛苦营生。

“夜来伤酒,错听更鼓”,宋江轻描淡写。热情的王公非要拉宋江喝碗醒酒汤,宋江感到一种久违的温暖,正不知如何报答。想起曾给王公开出的空头支票——许他一具棺材,正好公文包里有梁山送来的一根金条,何不施舍王公。可怜人不止阎婆惜他爹,连当地人也死不起!

公文包忘在阎婆惜床头,如何是好!梁山来信也收入囊中,兹事体大!宋江叫声稍等,赶紧折返。

婆子道:“我说早哩,押司却不信要去,原来早了又回来。且再和姐姐睡一睡,到天明去。”阎婆就知道睡睡睡!宋江懒得搭理,直接上楼。

痴汉有丢三落四的陋习,刁妇有及时收纳的美德。小女人捡到“黄黄的一条金子”,心里美滋滋的,“正好买些东西给张三进补”。阎婆惜本来稳操胜券,反被欲望吞噬,要挟宋江继续倒贴。阎婆惜尖叫:“黑三郎杀人了!”

宋江割喉,“鲜血飞出,那妇人兀自吼哩”(藕断丝连)。宋江“抽出那封书来,便就残灯下烧了”,纸上得来终觉浅!阎婆惜死于非命,死于执念,死于纠结!命比纸薄,灰飞烟灭。马上迎来幸福的曙光,却送命于“残灯”之下。“残灯”难道不是风烛残年的阎婆最好的写照吗?如果不是阎婆招来宋江,阎婆惜会化为乌有吗?一个“残”字,换算成《红楼梦》是多少眼泪和叹息?

姜还是老的辣。“苦也!却是怎地好?”阎婆晚来一步!妈妈要亲自为女儿选一口棺材,押司陪着。这个要求一点都不过分。连话唠阎婆都不屑于哭,哭都矫情,她在自责!

二人走到县衙门口,阎婆逮住宋江一声吼:“为我做主,杀人犯在这里!”衙门里的差役闻讯赶来,一看是宋押司,反劝阎婆有话好说。正当二人扭打之际,“静处安身,闹里挣钱”的唐牛又赶上了,正寻那隔夜仇!伸手一把掌,把阎婆打个满天星。走了宋江,唐牛顶缸。几番拷打,问个“故纵凶身在逃,脊仗二十,刺配五百里外”。后来宋江发达了,也从未念旧,唐牛成了弃子。这是趋炎附势的下场,教人心凉。

比起唐牛为宋江死心塌地,早熟的郓哥则是二三其德,毕竟西门庆待他不薄。郓哥年方十五六岁,“那小厮生的乖觉,自来只靠县前这许多酒店里卖些时新果品,如常得西门庆赍发他些盘缠”。郓哥的孤老是西门庆,西门庆的经营范围不止开生药铺,而且“专在县里管些公事,与人放刁把滥,说事过钱,排陷官吏”。郓哥难道不会像唐牛一样,“但凡有些公事”去通风报信。否则,西门庆何以做善财童子。大官人平时广结善缘,也不是十足的恶人。郓哥怂恿武大去捉奸,不是见义勇为,而是要让“马泊六”王婆出丑,就像唐牛向阎婆复仇。郓哥初生牛犊不怕虎,完全不忌惮西门庆。或许郓哥攥着西门庆什么把柄,或许看中了潜力股武松,打算改换门庭。物竞天择,适者生存。生子当如孙仲谋,郓哥不简单!

郓哥和王婆构成商业竞争关系,郓哥的目的很明确,“要寻大官人,赚三五十钱养活老爹”。

“干娘不要独吃自喝,也把些汁水与我呷一呷。我有什么不理会得!”郓哥意在勒索,分一杯羹。吝啬不是大官人的性格,但是下三滥王婆没有这种格局。

小猢狲出言不逊,老虔婆暴打熊孩子。郓哥拎了一篮雪梨,被王婆丢得四分五落。梨的谐音是离,暗示郓哥和西门庆分道扬镳,西门庆和潘金莲也不能“长做夫妻”。否则为什么不是红枣、栗子呢?就像当初西门庆打听潘金莲,在王婆茶馆喝的“醉梅汤”、“宽煎叶儿茶”皆有喻意。

郓哥古灵精怪,统战武大也是“不愤不启,不悱不发”。“这几时不见你,怎么吃得肥了?”问得武大一头雾水。

郓哥反讽:“你说没麦麸,你怎地攒得肥耷耷地?便颠倒提起你来,也不妨;煮你在锅里,也没气。”

“含鸟猢狲,倒骂得我好!我的老婆又不偷汉子,我如何是鸭?”家门的是非比寡妇都多,武大像鸭子——嘴硬。

郓哥又卖了一个大大的关子,可以想象郓哥是怎么跟“为人奸诈”的西门庆打交道的。快告诉我奸夫是谁,我给你十个炊饼。武大和王婆一样,都把郓哥看扁了。

郓哥冷笑,“炊饼不济事。你只做个小主人,请我吃三杯,我便说与你。”郓哥向武大讨酒吃,倒不是说郓哥像王婆一样,棺材里伸手——死要的!王婆拉皮条,不忘向西门庆讨身寿衣。王婆机关算尽,寿衣作为道具,不仅暗示王婆自寻死路,还有警示教育意义。郓哥和武大下馆子,意在突出谋主郓哥“食人之禄、忠人之事”的担当,反衬武大的无能。

武大捉奸,鸡飞狗跳。郓哥调虎离山,顶住王婆;王婆狗掀门帘——就靠一张嘴,大喊:“武大来也!”

武大站在道德制高点,俯冲攻门,被潘金莲以一己之力顶住。武大至死都以为是“奸夫”在门后联袂抗衡。其实奸夫临事而惧,钻到床下,当缩头乌龟。在情妇的激将下,姘头重振雄风,一脚踹到武大吐血。准确的说,武大的小命拿捏在潘金莲的手里,其实武大在潘金莲心里早就死了。这个问“心”有愧的死因,也有推心置腹的喻意,拙夫何尝不是娇妻的一块心病。

西门庆不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,他没有去找郓哥的麻烦,连“口头警告”都没有。大官人是实用主义者,他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,能抓住关键少数。结果了武大,西门庆直接去找仵作何九叔。正如宋江杀完阎婆惜,对阎婆说:“仵作行人入殓时,我自分付”。如果站在苦主阎婆的立场,押司的“黑恶”与大官人并无二致。

作为大帮闲高俅的帮闲,陆谦仅仅拉皮条太屈才了。陆谦使阴招得心应手,招招都中林冲软肋,而且陆谦反侦察能力超强,干特工是一把好手。陆谦官居虞候,与林教头一样,是中下级的武职。彼此还是发小,根正苗红,一起在禁军大院长大(林冲的显考官至提辖)。陆虞候本身与高衙内没有交集,高衙内的帮闲“干鸟头”富安是陆谦的朋友;富安向高衙内引荐陆谦,只因陆家在太尉府隔壁;计划让陆谦骗来林冲娘子,衙内就地(未遂);但陆谦的表现,实在抢眼!

十步之内必有芳草,这个机会陆谦等了很久。在“文极”的宋朝,武人很受排挤,武官升迁也有文章。损友陆谦在体制内压抑多年,早就抛弃了底线。大人物帷薄不修,那都不叫事。南唐后主李煜的死法同武大差不多,拜宋太宗赵匡义所赐!亡国的皇后,被“高级版的西门庆”玩弄于掌股之上,春花秋月何时了。(宋人王铚《默记》记载,“[小周]后岁时例随命妇入宫朝竭,每入必留内数日。出,对后主辄涕泣骂詈,后主常宛转避之”)同曹操一样,赵匡义也是控!

夺妻之恨未雪,私定终身的张文远岂能善罢甘休。欲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《好人难做——宋江亡命记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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